via 女人迷 Womany http://bit.ly/2QfyA91
2019年5月20日 星期一
專訪蔡明亮:「母親過世那次,我才第一次仔細看了她的臉」 http://bit.ly/2QfyA91 女人迷編輯 Shanni 蔡明亮拍《你的臉》,想到自己在母親臨終前的那三個小時,才那樣徹底地看過她的臉。他說我們是不是只在出生和死亡時,才會認真地凝視親密之人;第一次是喜悅,但最後一次,就只能是最後一次了。 《你的臉》是一部沒有劇情的電影,如同你與家人之間,你們原就相愛,無須講解。他說,可以凝視的時候,就先別說話吧。 今年,蔡明亮做了凝視計畫,《你的臉》將電影院變身美術館,他說可不可看一部電影,不說故事,只是凝視。凝視生命,與時間。而我們也從這個計畫,為什麼要是拍「臉」?聊回了他的家。(專訪上篇:專訪蔡明亮:「我很清楚,我跟家有距離,但這沒有減少我們之間的愛」) 你有多久沒有,凝視家人的臉? 他說起那一年,他在母親的葬禮上,幾個孩子圍繞著母親,聽說她要不行了,靈魂彌留於人世,他們感覺母親,要失去母親,為她誦經:「我交代他們,媽媽要走,我們就在這看著她吧。難過放在心裡,別讓她也不捨。」 他說生命到達盡頭,其實很莊嚴;你靜靜地,感受她的呼吸逐漸消損而脆弱,最後靜止。再見母親。 最後一次,我終於看仔細了妳,妳的臉。 「那時候我也回想,我媽媽一定在我剛出生的時候,抱著我,一直看著我。」 「媽媽她是永遠會看你的。你認真觀察,你回到家,有時候你覺得很煩,會說『不要一直看著我啦』;但媽媽很愛你,所以一直看你。」 什麼時候,我們很溫柔地去看對方的臉?發現他有一些變化,有黑斑了,有皺紋,他老了,但還是很美。 你知道你愛他,但你很少看他。遺憾飄散在時間空氣裡,被什麼承接,親密的人,在凝視與被凝視之間,彼此記憶與確認著。 於是這次,他把一張張臉的特寫,掛在黑壓壓的空間裡大螢幕上;有時靜止,有時說話,說什麼不重要,有時顫動的面部表情,像會動的畫,主題是歲月。 特寫是鉅細靡遺,放大一個人所有的面部細節,把所有的秘密都講出來,年齡,情緒,滄桑。 在這樣的凝視裡,你會感受到電影的力量。蔡導說,不是因為他好看,是因為它是特寫,因為那些人臉上有一種光彩,那些臉,像是被上帝選的。 而我們坐下來,被關在黑盒子裡,什麼也沒法做,只能安安靜靜地,望著這幾張臉。也被這幾張臉觀看著。在凝視與被凝視之間,重新返回電影在最一開始的時候,沒有劇情,只有觀看,討論影像的力量:「我常說第一次有電影的時候,它把那個力量都消耗掉了,發揮完了,那部電影叫《火車進站》。一百多年前,第一群人看到電影的時候,看到火車進站,即使沒有聲音,他們就被嚇跑了。」而如今的電影,要多麽澎湃的特效音樂,人們將自己埋伏於聲光刺激劇情裡,談到頭來千篇一律,我們都一起消耗了這個世界。 「我回頭想電影,什麼時候我們可以認真地、肆無忌憚地看一張臉?當我們毫不迴避地去看那一張張臉的時候,我們與影像之間會產生一些關聯,非常微妙。」他說,看這些臉,我也不知道你會得到什麼,每個人會感受到的東西都不一樣。 「你看到睡著了也沒關係阿。」蔡導一說,我偷偷笑了,想到人家談起蔡明亮的電影,沒有音樂、沒有對話、沒有場面調度,只有一個鏡頭擺在那邊不動,說哎呀是不是還沒後製完就拿來上片啦?還是機器壞了,螢幕卡住了?到後來,他的電影甚至慢慢沒有劇情,電影院靜悄悄一片,觀眾要抱怨,到底要看什麼?我看不懂。 可是,電影是什麼?你進了戲院,希望體會一點什麼人生,想要一點感動的劇情也好,聽故事也好;蔡導只說,你所得到的,不是電影給你的,而是你原本就知道了的事。 回過頭來說,你與親近之人的關係,你們彼此注視的時候,可能都只剩怒目相向時。你們之間的關係該是什麼?你說明明是親密的人,是家人,要親近卻很難,要說愛很彆扭。那就讓我們都先別說話吧,此刻只需觀看;你們之間的愛,是你們原本就知道的事,也許無須言語。 只在凝視裡,你們會知道彼此。 從家到戲院,再從戲院到家 於是他說,電影這件事,一群人坐在一起盯著一個大螢幕看;這件事與人,與家庭,之間的關係是很密切的。 現在的電影院可能比較像商場的一塊,但在過去,它是一般人的公共場所,有點像澡堂,有點像廟宇,一個家一個家,聚集在這裡:「小時候我先是外公外婆帶我去的,後來搬回來跟爸媽住的時候,每個假期,我爸一定會帶我們去看電影,看武俠片,全家人開一部車就去。」 「我們那時候都很怕跟我媽媽坐在一起,因為她很愛講話,進戲院的時候沒人跟她講話,她就會自言自語。」蔡導邊說邊笑,聊到自己在台灣的第一部電影《青少年哪吒》上映時,母親來到台灣,他在戲院前跟她交代,「我就說,媽,千萬記住,看我的電影,不准講話。」 「我當時就安排她跟李康生的媽媽坐在一起;李康生的媽媽更愛講話。我說妳們會影響別人,妳們兩個要互相盯著對方,誰也不准講話。」後來蔡媽媽出了戲院,跑去跟蔡導說,我剛都沒講話,是李康生媽媽一直講。我可以想像當時蔡導無奈苦笑,但心裡覺得那就是她們老人家。 我們聊到老人家進電影院,他們也不真的在看什麼,只是在填充自己的時間。想像一個烏壓壓的黑盒子,所有人被丟到裡面,走也不是,站也不是,那就坐著看吧,看什麼不知道,想開口說話,打破一點焦慮與沈默;像是這樣度過一個小時或兩個小時,像是要那樣,才算進了電影院,完成了看電影這件事。而你們總抱怨那個愛說話的母親,每次都干擾自己看電影的心情。 但下一次,週末到了,你們又會全家人開一台車,走進戲院裡。 或者在那個年代,就是這樣,從家到戲院也好,從戲院回家也好,重要的不是電影都演了什麼;那些武俠片的經典,是因為在那一個個烏漆摸黑的空間裡,你與你的爸爸媽媽,一家子,就坐在那,跑也跑不走,怎麼也不會被奪去消失的,屬於你們的家記憶。 「我曾經為了拍一部短片,回到馬來西亞的一家老戲院。它已經關門了,外觀很殘破,天花板還漏了一個大洞,椅子也都腐爛了。」 「我們一進到那個戲院時就被嚇到,因為看到一張遺照,是一個阿嬤的照片被擺在其中一張椅子上。」他說,你可以想像這個阿嬤以前可能很愛看電影,她死後子孫就把她的照片在這裡,讓她可以天天看著。 講到這,我雙手都雞皮疙瘩起來,蔡導還繼續說,他對著阿嬤擲杯,說「妳讓我拍妳好不好?」 聖杯。 家跟戲院,到底這樣詭譎,又讓人魂牽夢縈地,從一個世代到另一個世代,緊緊地繫在一起。 等下一次,你再走進電影院時,不論是自己一個人,和朋友,和伴侶,或者是和家人;你們一起坐在那,雙雙望著螢幕,那一刻,你們不說話,只是盯梢著,影像投影在你們的臉,像不是電影在播映,而是你們在被播映著。 被觀望、被特寫的一張張臉,臉與家,家與記憶,一層一層,從曾經失落的到找回被分散的愛。 那一刻,多麽徹底。難怪他說了,可以凝視的時候,就不要說話。 May 20, 2019 at 09:00PM 女人迷 Woman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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