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3月5日 星期四

「孩子剛滿六個月,先生就被人打死」二二八迫害:女性有沒有傷心的權利? https://ift.tt/3cCQVHO 玉山社 即使外頭戰爭在打,政權遷移,也沒想過自己的幸福會因此消滅。然而二二八事件爆發後失去丈夫還來不及傷心,就得煩惱養活孩子⋯⋯。 文|沈秀華 張楊純(宜蘭人,其夫張雲昌,花蓮人,小學老師、蘇澳台灣水泥廠職員,二二八受難者) 採訪時間:1995 年 8 月 1 日 採訪地點:宜蘭羅東張宅 口述語言:福佬話 我在厝叫阿純,叫楊阿純,民國 8 年出世在宜蘭縣三星鄉尾塹村,我有二個阿兄,二個小弟,一個阿姐,一個小妹,在厝我排行第三,阮厝有許多田,生活都是靠收田租,生活情形不錯,不用煩惱什麼。 阮阿兄和小弟都讀到真高,我二個小弟公學校畢業以後,就去日本讀冊,讀到高中、大學畢業;我、阮阿姐、小妹都讀到大洲公學校畢業後就無再讀,以前查某囝仔都不太能出去讀冊,另外阮那裡無高等學校,要讀高等學校還要過溪來羅東讀,真麻煩,而且以前的人也較無愛讀冊,所以阮姐妹都只讀到公學校。 圖片|來源 未出嫁前的生活 我未出嫁前,在厝都不用做事,小時是不會做,等到十幾歲時,阿兄已經娶某(太太),厝內代誌阿嫂會做,也不用阮做,而且阮厝也請一個長工來摘菜,餵二隻豬啦,我公學校畢業到出嫁前都在厝,也無做什麼。 我是二十歲時結婚。彼時阮妹妹剛剛要自大洲公學校畢業,憲明(張楊純女士的長子)的爸爸(指張雲昌先生)也剛被分發去大洲公學校教冊,伊看阮妹妹生得可愛、可愛的,別人就對伊講,阮妹妹還有一個姐姐未嫁,伊可以娶阮妹妹的姐姐,其實那個人就是講我。 有一日,我和阮堂姐去看馬戲,憲明的爸爸也在那裡看,別人就跟伊講我也在那裡,彼次伊就有看到我,彼時我也不知道伊這個人,也不知道我自己給人看到,後來伊就叫大洲公學校校長的太太來作媒人,真有趣哦!也無熟識,也無走一下(指出外約會),就來問阮老母,要娶我,阮老母後來也答應這件親事。 阮彼當時的人無像現在的人要先熟識一下才肯嫁,阮老母講好,就講好,阮老母是想我又不會做工,若嫁給田莊的人,都要做田,我會吃苦,當時我也無想要那麼早嫁,但是彼時剛好是日本和中國相戰的時,日本會在台灣徵召一些查某囝仔去戰地做看護員,所以彼時的人都要把查某囝仔早早嫁出去,才不會被叫去戰地。 我一直到訂婚當天才看到阮頭家的人,之前只有看過伊的相片,阮訂婚後一個月了,伊都還不敢來阮厝,後來是學校內其他的老師找伊同齊來阮厝做家庭訪問,伊才敢來阮厝,當時伊來阮厝,我還不敢出來見伊,真趣味,跟現在的人比起來,實在是天和地之差。(同場加映:1920 年代戀愛觀:自由戀愛那件小事,卻是台灣歷史大事) 互相尊重的夫妻 我跟阮頭家結婚前,我會驚,我又無真熟識伊,伊是靜靜的人,我也是靜靜的人,我驚阮會無話可講。阮是九月訂婚,農曆過年結婚,彼時學校無上課,伊才有時間準備結婚。阮結婚以後,就住在學校宿舍,只有阮二人而已,「阮大家」(婆婆)他們都住在花蓮玉里(張雲昌先生是花蓮玉里人)。 結婚以後,阮的生活是平平地過,阮也未曾相罵,伊是老實人,對我不錯,伊不是真愛講笑,但是有什麼代誌都會跟我商量,伊是愛看冊的人,閒時都在看冊,伊不會煮飯、煮菜,所以伊也未曾幫我煮飯,我剛嫁去時,我也不會煮飯,真艱苦,要慢慢學。彼時厝內買賣都是我在處理,伊的薪水都一直交給我處理,阮頭家是師範畢業,薪水較高,一個月四十塊,算不錯,彼時警察的薪水才二十五塊。 我結婚以後真快就有囝仔,阮過年結婚,十月就生憲明,我未曾帶過囝仔,不會帶囝仔,一有囝仔以後就感覺真無閒,後來就請一個十一、二歲的查某囝仔來幫我看囝仔。後來阮在大洲住年餘,伊被調來利澤簡和羅東教冊,阮就搬來羅東住。 阮二人都真惜囝仔,後來阮總共有四個查甫和一個查某囝仔,到伊二二八出代誌時,阮結婚足年九年,我感覺這九年的生活是真快樂! 生活也無欠人的錢,也無存錢,宿舍都是學校租給阮住,阮從來未曾相罵、也未曾講話大小聲,順順啦就是;下班時間,阮那些囝仔一群都會站在門口等伊回來,叫爸爸,伊回來以後就會和那些囝仔講話,我是要煮飯。暗時吃飽,有時阮就聽收音機,伊會「講古」(講故事)給那些囝仔聽,伊跟那些囝仔是真好,伊對阮老母也真有孝,大家都真稱讚伊,我是真歡喜有這個尪。 結婚以後,我平時真少出門,只是出門買個菜而已,在厝要顧囝仔、煮飯,真無閒,若有出門就是和阮頭家同齊帶囝仔出去礁溪溫泉玩,不過一年只是出去一、二次而已。「光復」後因為改錢(幣值改變),伊教冊的薪水不夠厝內生活,所以伊就去台灣水泥廠考試,後來考入蘇澳水泥廠做福利社的主任,又不知兼哪個單位的秘書。過去蘇澳水泥廠以後,因為那邊無宿舍,阮頭家就蘇澳、羅東通勤。過一、二個月有宿舍,阮全家才搬過去住,住十八天就遇到風颱,物件都吹走了,只剩一台縫紉機和一包衫,阮就回來羅東,先住在一個醫生的厝,後來才向水利組合(如今的水利社)租厝住,彼時差不多是五日節(端午節)後,隔年就發生二二八。 驚人的二二八 因為阮厝前有人在賣菜,中國兵會來買菜,在二二八前我曾看過中國兵,我對中國兵的印象不是真好,他們真愛跟人出價。二二八彼日阮做老師那個小弟來找我同齊去宜蘭玩,我就帶最小的囝仔和阮小弟同齊去宜蘭,阮頭家留在厝顧其他四個囝仔,結果那下午阮要從宜蘭回來羅東,火車無通,我就對阮小弟講:「火車為什麼無通?以前日本時代是不可以火車無通,除非是有什麼事故。」後來阮就坐公車回來羅東,彼時阮也不知道到底出什麼代誌,阮頭家在厝顧囝仔也不知道發生二二八,一直到第二日才聽人講,那裡有人被打、有人打人,我彼時聽得驚得都破病,我未曾聽人被打死,所以聽了會驚。 後來過了十幾天,阮隔壁有人來勸阮頭家去藏一下,聽講兵仔若遇到人會打人,我也曾勸阮先生去避一下,但是伊講:「不會有代誌,我做的都是正當的代誌,公事歸公事,私下我未曾跟人冤家。」彼時阮頭家因為感冒,向水泥廠請一個禮拜的假在厝,廠內若有代誌,伊就去處理一下。彼時水泥廠馬廠長出差去台北還未回來,無人可發薪水,所以水泥會社就要阮頭家去台北找馬廠長回來,但是伊常常包袱準備好了,車又無通,所以台北就去無成。 三月十六彼日,阮頭家感冒在厝,我一個阿兄和一個小弟來阮厝和阮頭家「開講」(聊天),下午二點餘,兵仔就來阮厝把他們三人抓走。彼時我剛好在隔壁一個道士的厝,因為有人跟我講:「叫伊跑,伊不跑,不然你也去給伊鈴鈴咧(找道士求神問卜,收驚鎮煞),看會較平安否?」那天我吃完午飯,就帶二個囝仔去找道士要替阮頭家解災。 結果下午二點餘我在阮厝後面五十公尺遠的道士的厝,我聽人在講,水利局宿舍圍真多的兵仔,彼時我也無想到是阮厝,等到回來到厝,看人無去,錢也被拿去,腳踏車也被牽走,要哭也不會哭,不知道要怎麼辦?聽人講人是被帶去蘇澳,我就趕緊和請來阮厝照顧囝仔那個查某囝仔,作伙坐火車到蘇澳,一出「火車頭」(火車站),人都憨去,不知東西南北,也不知道要走去哪裡,走無路,在那裡站真久,剛好遇到阮隔壁也在水泥廠做代誌那個查某囝仔,伊一直對我講:「回去啦!回去啦!你一個人也抱不回來,回去啦!」伊大概下班經過蘇澳白米橋有看到阮頭家被打死在那裡,後來我就和伊搭同一班車回來羅東。 第二天透早,我一個小弟和我二個囝仔的奶母的囝仔和我一個隔壁的人,三個人去借一台「里阿卡」(手拉車),將阮頭家自蘇澳走路拖回來羅東。伊回來時,面還真好,回來到厝還在流血,彼時我叫一個醫生朋友來幫伊洗,幫伊包,親像包傷那樣,伊屍體後面在心臟所在有二刀,是被槍尾刀所殺的,後來隔一暗,三月十八(農曆二月二十六)才把伊埋在廣興,那天我最小的囝仔剛好滿六個月。 彼時我心情真艱苦,不會講話,也不會哭,我是現在才講,以前心肝若想到伊被打死的代誌,我就快把心肝轉去別的所在,不要去想,我要養這些囝仔,不可以煩惱,若想到心肝就像強強要被剝去,真艱苦。(延伸閱讀:【苗博雅專文】轉型正義,是為了避免下一個二二八) 伊出代誌時,厝內也無留什麼錢,也無一間厝,阮大的囝仔才十歲,最小的剛好滿六個月,咱們正經講,咱們也是有遇到貴人幫助,後來生活才能想辦法過。 阮頭家以前一個學生的厝內在開布店,店內有叫裁縫師在做長衫(指旗袍),阮頭家出代誌以後,這個學生的老母就來阮厝鼓勵我去做衫,不然囝仔這麼多個要怎麼生活。我講我不會做衫,伊就講伊可以請伊店內的師父教我,後來我就去伊店內,師傅剪三件長衫給我看,我就回來厝試做一件,他們講做得可以,我就開始拿布回來厝做長衫。 這樣過一年,阮就回去花蓮玉里「阮大家」(婆婆)那裡住,是「阮大家」要阮回去住的,我的老母也講:「這些孫子這麼大群是他們張家的,他們既然叫你回去,你就回去。」後來在玉里住快一年,三七五減租,田被徵收走了,生活過不去,阮又回來羅東。 回來羅東以後,阮就租一間厝,一個月還要付五十斤米錢的厝租,生活真艱苦,就繼續幫人做衫、做褲,若有衫可做,生活就可以過,若無衫可做,生活就過不去。彼時透早四點鐘就起床剪衫,老大和老二,二個囝仔也要起來煮飯,一天有三件就做三件,有四件就做四件,做好,老大讀冊回來,就送衫去店仔,老闆人真好,錢都準備好給阮囝仔拿回來。 彼時也真甘願做,盡量做,希望這些囝仔不要給餓著,但是像我這麼窮,我也無想到要向政府要求配給。 本文摘自沈秀華的《查某人的二二八:政治寡婦的故事》。由玉山社授權原文轉載,欲閱讀完整作品,歡迎參考原書。 《查某人的二二八:政治寡婦的故事》 March 06, 2020 at 12:30PM 女人迷 Womany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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