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11月7日 星期六

「沒有人看見一個少年正在被強暴。」──他以自己的血寫祕密日記 https://ift.tt/36hqZ26 寶瓶文化 養魚男孩被寄予傳統男性形象,因此遇到「性暴力」的事情,就等於「丟臉」,他無處訴說,只好用鮮血寫下自己的秘密。 養魚男孩有著寬而大的額頭和瘦長的手腳,總是穿著他們高中的運動服。 在他木訥的外表下,有著混亂、毀滅,卻又生機勃勃的內心。 他一開始是因為長期頭痛,被小兒神經科轉介過來的。媽媽絮絮叨叨地滔滔抱怨了一大篇。 「醫生,他本來都很乖啊,功課也都不錯,只是特別喜歡養魚,養得整間都是,我實在受不了。可是高一開學後就常常說頭痛,每次一痛就會說沒辦法去學校,看了很多醫生也都沒好。後來神經科就說要來看身心科,說他是壓力太大。才學生而已,這麼單純,是會有什麼壓力⋯⋯」 媽媽的連珠炮聽得我頭都有點痛了。我眼前的養魚男孩迴避著視線,不發一語。 「以前不會這樣嗎?國中的時候呢?」我直接問孩子,擋住傾身向前想發言的媽媽。 「還好。」淡淡的兩個字,訴說的大概是不被理解的憤怒。 這次門診,不管我說什麼,養魚男孩說出口的從沒超過兩個字。 資訊過少,我只好向媽媽詢問其他背景資料,得知養魚男孩是家中頗受期待的長子。爸爸開店,都要很早起床,養魚男孩假日也會在店裡幫忙。爸爸比較軍事化教育,覺得男孩子就該有男孩子的樣子。 陸續回診幾次後,養魚男孩仍然是省話一哥,媽媽依然瘋狂抱怨。而他的頭痛依舊頑固。 有時我盯著他寬闊的額頭,都覺得那好像是一塊千古山壁,裡面不知是否有著滾燙的岩漿。 圖片|Photo by Tim Graf on Unsplash 終於有一次,媽媽去洗手間,沒有跟養魚男孩一起進來,我和他在診間大眼瞪小眼。 我眼睛掃了下他的手提袋,問他:「你在看什麼書?」 他頓了一下,反問我:「你想看嗎?」是《房思琪的初戀樂園》,非常火紅的一本書。 「你喜歡這本書嗎?」我問。 「很可怕⋯⋯太寫實了。」他說著說著,竟然有些發抖,我瞬間感受到一陣恐懼。 「你覺得哪些部分最寫實?」 他沒答話,默默從提袋中拿出一本像日記的東西,眼看正要遞到我手中,診間門突然被砰地一聲推開,媽媽邊擦著手邊走了進來。養魚男孩手一縮,日記又落進他的提袋裡。 接著,他輕輕地對我搖了搖頭,我只好東拉西扯,草草結束了這次門診。 (延伸閱讀:在《房思琪的初戀樂園》後,正視性侵,你需要知道的十件事) 下次他又來,我沒忘記上次那個差點打開的祕密盒。請媽媽離開後,他很快拿出了那本日記。 一翻開,血腥氣撲面而來,上面拘謹的紅色字跡寫成一行一行的控訴。更令我難受的是,原本是白色的筆記本,被某種液體塗成了咖啡色。 「這是?」我指著咖啡色的部分問他。 他默默捲起袖子,一道一道的傷痕密密麻麻的,液體的來源不言可喻。 第一頁寫著:「今天買了《房思琪的初戀樂園》,幾乎沒辦法讀,太可怕太寫實了。讓我想起一年前,公車上那件事⋯⋯那男人粗暴的手指,抓著我最脆弱的地方,我想大叫,可是我不行,一個男生這樣太丟臉了。那些臉孔都冷漠地望著車窗外,沒有人看見一個少年正在被強暴。」 突然間,那些血跡似乎都不算什麼了,文字書寫的內容可怖千萬倍。 我一定是緊皺著眉頭,因為當我抬頭望著養魚男孩,看見他的表情也十分猙獰痛苦。 「有別人知道這件事嗎?」我聲音乾乾的。 「我有跟爸媽說,他們覺得這不可能發生。」看我疑惑,他繼續解釋,「他們覺得男生不會遇到這種事。他們說,就算真的發生,沒有證據,也找不到犯人了,叫我放下,不要再去想這件事,專心念書,上好大學。」 養魚男孩生在傳統的家庭,被寄予傳統男性形象的期望,應該要陽剛、頂天立地,因此遇到這樣「丟臉」的事情時,他無處訴說,夜夜做著擺脫不掉的噩夢。 每天要搭公車通學的他,總是一上車就左顧右盼,高度警覺。雖然沒再遇到過那樣的事情,但每個穿著西裝的男子都讓他心驚膽跳。老師說可以在坐車時背單字,對他來說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。 (延伸閱讀:「我被拉到校車最後一排性侵,但發不出求救的聲音」電影《無聲》翻拍台南校園性暴力殘忍真相) 「我喜歡養魚勝過人。養魚的世界很單純,你給牠們陽光、空氣、水,牠們就會活著,覓食,繁殖。但人太複雜了,人所組成的世界變因太多,人有情緒,太難解了。」經過幾個月的諮詢後,養魚男孩這樣跟我說。 他養熱帶魚,學校生物老師對這方面的知識已經不及他豐富,他自己找了大學的教授,做科展、開辦小學生營隊。 「在海邊的晚上,我一個人帶著手電筒去探險。其實晚上的海邊很熱鬧,沙灘上跟潮間帶都有很多生物活動,聽著潮水的聲音,我心裡好像就可以比較安靜。」 養魚男孩心裡很吵,但他很難說出口,整個人就像沉在深深的海底。 每次到診間,我依然要盯著他堅硬的額頭好幾分鐘,他才會浮出水面,打破沉默。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,他說得越多,下次血書的內容好像就會減少一點。 我跟他媽媽談過幾次,媽媽表示實在不知道怎麼和他談心。不善言詞的爸爸更是不談則已,一談到兒子的憂鬱就大動肝火。有一次,男孩說他情緒狀態不佳,實在沒辦法早起去店裡幫忙,爸爸氣到罵他自甘墮落當個瘋子,然後把他房間裡的魚缸全部放乾水,魚兒全部丟棄。 於是下次回診,日記本的咖啡色更深了⋯⋯ 「那些熱帶魚都死了,再也不能回到海裡了。」一行紅色的字寫著。 我邀請爸爸來門診和我談談,但爸爸總是說他要工作沒辦法。 媽媽雖然希望可以居中扮演溝通橋梁的角色,但她本身的急性子,也很難與步調很慢的養魚男孩搭上線。 有時我也會懷疑,在沒有爸媽參與的情況下,我到底可以幫上孩子什麼忙呢? 不知不覺,養魚男孩就這樣和我從高一談到了高三,每次開始之前,他那長長的沉默,彷彿成了我們之間一種心領神會的儀式。不變的深藍手提袋、運動服、寬闊的額頭;他依舊偶爾說頭痛,常常覺得情緒低落,或是與爸媽衝突之後,自我傷害。 而我們討論的主題,從房思琪、養魚、爸媽,慢慢變成大學申請入學的備審資料和面試。 「如果特殊選才,我應該可以申請海洋系。」養魚男孩提到。 「爸媽那邊呢?」我記得他爸媽希望他讀資訊或工程相關的科系。 「不知道欸,最近他們倒是沒說什麼,可能是放棄我了吧。」他苦笑著說。 我一邊翻閱著他獨力準備的備審資料,一邊跟他提點面試技巧,突然想起他那本血淚斑斑的日記,好像很久沒出現了。 「你那本日記呢?」我問。 「噢,很久沒寫了欸。」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。「我最近都在發 IG 和粉專。醫生,你要看嗎?」 他拿出手機,熟練地打開他的 IG。我看著裡面滿滿的魚、珊瑚、海草,也有幾張他笑得開懷的照片。 「這是我去海邊小學帶營隊的照片,那邊的小孩都很歡迎我們,而且學校旁邊就有很豐富的潮間帶生態,晚上我也帶幾個有興趣的小朋友一起去夜遊。」他開心地介紹著。 「爸媽現在好像比較沒有干涉你做這些事了欸。」我突然發現。 「好像是欸,我說我要去念海洋系,他們也默默就簽名了。」養魚男孩靦腆地笑著。 我突然看見他爸媽像板塊漂移一樣的緩慢改變──雖然嘴上不說,也不出現在診間,但他們用自己的方式,漸漸鬆開了對孩子的框架。孩子成長的環境慢慢改變了。 於是,養魚男孩就這樣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衝撞中,辛苦地長成更靠近自己的形態,身體更加強壯,魚鰭更加有力。如今,在即將登入大學的現在,他即將躍入大海。 我瞥見他腳邊的提袋中放著書。 「最近看什麼書呢?」他默默拿出一本《普通心理學》。 「看不太懂,不過,有空閒的時候就慢慢看。」他邊翻邊說,上面有些劃記。 孩子的進化速度與能力,總是讓人驚嘆,就像養魚男孩的成長持續發生著。給他們適當的陽光、空氣、水,他們終會長成足以獨當一面的樣態。 (同場加映:當孩子遭遇重大創傷,父母請這樣做:真相是孩子的感受) 本文摘自謝依婷的《我們的孩子在呼救:一個兒少精神科醫師,與傷痕累累的孩子們》。由寶瓶文化授權原文轉載,欲閱讀完整作品,歡迎參考原書。 《我們的孩子在呼救:一個兒少精神科醫師,與傷痕累累的孩子們》 November 07, 2020 at 07:30PM 女人迷 Womany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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